「自自冉冉、歡喜新春」評議

     想借由今人的筆墨寫出古人的心裏話，這是從事考釋工作人的心願，其難度随著時間及資料多寡而遞增，如古籍中的甲骨文、竹簡、帛書，那可是多少讀書人窮其一生歲月，甚至累世多人努力才有的成果。

     台灣文學在中國文學史中，所佔的比例本就不高。賴和的文學作品，經總统府的折騰，反而舉國皆知，連娃兒學語亦可「自自冉冉」，實在令人憂心。赖和距今僅百餘年，作品及手稿也不少，以當今台灣漢學家合力考釋「乙卯元旦書懷」應非難事，最怕硬抝模糊焦點。

     「自自由由幸福身，歡歡喜喜過新春。」連小學生都看得懂，並且可琅琅上口。這句詩使用了類疊，也就是同一個字重複使用，加重語意表達，及強化詩句感染力的藝術效果。在古詩中有很多這種例子，如：「青青子衿，悠悠我心。 」（詩經）、「青青河畔草，綿綿思遠道。」、「迢迢牽牛星，皎皎河漢女。」（古詩十九首）、「臨行密密縫，意恐遲遲歸。」（遊子吟）。如果將赖和的詩句不用類疊，簡化為「自由幸福身，歡喜過新春。」那就更明暸易懂。

     至於「自自冉冉、歡喜新春」不僅格律不對，也沒有「自自冉冉」的成語，如果不類疊簡化為「自冉」，亦無此種詞類，莫怪連漢學專家看不懂，並驚呼連三錯。「冉」字的甲骨文，有説像從臉頰兩側垂下的毛髪，也有説像葉之下垂，是象形文字。「冉，毛冄冄也。象形。凡冄之屬皆从冄。」《説文解字》又「毛冉冉也，行也，進也，侵也。亦作冄。」《玉篇》所以冉的字本義，是毛髮柔弱下垂的样子，如「毛冄冄」。後來引申為緩慢行進的樣子，如「忽見月影下，一青衣冉冉而來。」（醒世恆言），或柔弱下垂的樣子，如「冉冉孤生竹，結根泰山阿。」（古詩十九首），又或冉弱即軟弱之義。

     「輕舟冉冉出基隆」，這是賴和在〈春柏藝兄內地旅行雜作〉一段文字，冉冉是緩慢進行的意思，沒有「由由」的説頭，更没有以閩南語或客語讀成「然然」的空間。

《賴和全集》編著者林瑞明（昨）在臉書發表台灣俳句：

馮馬皆是姓

京涼涼京水流動

馬涼當馮京

由於「馬涼當馮京」典故，通常指稱誤讀文字；林瑞明似乎藉此表達這一爭議，應是誤讀賴和手稿文字造成的。

考釋的工作相當堅辛，加以手寫原稿確實有點草，更加重辨釋的難度，發生一兩字的錯誤在所難免，不宜苛責。重奌是據聞總统府引用之前並未徵詢，待有漢學專家指正，尚不知謝謝指教還硬拗，並表示不重印，才是事件風暴的核心，甚至教育部國家教育研究院表示，將在下個月的編審會議中討論，看有否必要將「自自冉冉」納入《重編國語辭典》中，才教人拍案驚嘆逢迎拍馬的功力，喟嘆讀書人遇到政治的風骨崩壞無下限。

附錄：

一、冉與然漢語、客語、閩南、粤語音韻：

冉：國語注音ㄖㄢˇ、漢語拼音ran2、古韻羅馬字njem、上古音njam（韻部談）、客家话：[台湾四县腔] ngiam3 、粤语：jim5

然：國語注音ㄖㄢˊ、閩南語音讀jiân/liân、上古音njen（韻部元）、 [台湾四县腔] jen2、 粤语：jin4、

二、台灣文學館長廖振富及古典文學學者的吳東晟認為，賴和原詩應判讀如下：

自自由由幸福身，歡歡喜喜過新春。

平生得意知何事，一世無憂能幾人。

閒陋幸無名士氣，癡獃還有少兒真。

近來一事堪誇說，曾許無邪乙女親

註：個人認爲「幸」應是「半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