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人謀與鬼神謀
探討周易學者往往避鬼神而不談，其實在殷周時代人、天、鬼、神的關係非常密切，在殷周時代環境處於濃厚的宗教色彩中，而所產生的古易經，與其把鬼神避開不談，不如正視它，進而探討它從神道、鬼道中如何轉向人道。因此，周易一書中談到天字的就有二百多條，談到鬼字就有七條（除二條談鬼方不計），而談到神字的就有卅一條（除神農氏二條不計），鬼神合談的就有七條。從這些統計數據，就可明白上述的道理。
【禮記、祭義】：「宰我曰：『吾聞鬼神之名，不知其所謂？』子曰：『氣也者，神之盛也。魄也者，鬼之盛也。合鬼與神，教之至也。』這段孔子與學生的對話，說出三個命題，何謂神？何謂鬼？聖人何以要「合鬼與神，教之至」也就是神道設教？
首先談何謂鬼？
在西方認為，鬼 ghost是死者的靈魂或幽靈。通常以活生生的形象或死者的朦朧形体出現，有時也以其他形式出現。在中世紀時期，當時認為人的靈魂可以與肉體分離，並在死後繼韇存在。並提出鬼神附體的觀念， 據說可以由鬼魂附體等形式接觸靈界的人。在中國宗教觀念中，認為人死後精靈不滅，稱之為鬼。故天神、地祗、人鬼並稱。【說文】：「人所歸為鬼。從ㄙ，鬼陰气賊害，故从ㄙ。」郭注引尸子：「古者謂死人為歸人。」禮運曰：「魂氣歸於天，形魄歸於地。」所以孔子曰：「魄也者，鬼之盛也。」鄭玄注曰：「耳目之聰明為魄。」（禮記鄭注）孔穎達疏曰：「云耳目之總明為魄者。魄，體也。若無耳目形體不得為聰明，故云耳目聰明為魄。」（禮記正義）禮記又曰：「眾生必死，死必歸土，此之謂鬼。骨肉斃于下，陰為野土。」（祭義）此處所謂「眾生」不是專指人類，孔穎達認為「眾生必死者，為物之群象，而生必皆有死。」其大意是指眾生有生必有死，死後其魄體必歸於土，此之謂鬼。以上是指死者之軀体而言，此仍中國對鬼的詮釋第一義。人死後之精靈曰鬼。正字通云：人死，魂魄為鬼。【左、召公七年】：「鬼有所歸，乃不為厲，吾為之歸也。」又曰：「人生始化曰魂，即生魄，陽曰魂。用物精多，則魂魄強，是以有精爽至於神明。」注曰：「魂魄，神靈之名。本從形器而有，附形之靈為魄，附氣之神為魂。附形之靈者，謂初生之時，耳目心識，手足運動，啼呼為聲，此則魄之靈也。附氣之神者，謂精神性識，漸有所知，此則附氣之神也。」其大意是指人在降生時，首先形成的就叫魄，魄形成之後，有陽氣附身就叫魂。隨後攝物養身，假如精力足夠的人，魂和魄也就強而有力，因此有現形的能力一直達到神化。此處所謂的神化並非神物，而是指人死後而形成的精靈。【詩、小雅】：「為鬼為蜮，則不可得。」蜮是一蟲名，可傷人於無形。鬼蜮可傷人於無形，故言不可得見。人死後而形成的精靈，或萬物所成之精靈皆曰鬼，此為鬼之第二義。【左、召公七年】：「鬼有所歸，乃不為厲。」又曰：「匹夫匹婦強死，其魂魄猶能馮依於人，以為淫厲。」意謂人死為鬼而無所歸，便變成厲鬼，他的魂魄也會附在別人身上，大肆作怪，惑亂暴虐。禮記祭法尚且將王、公、候三者死而無歸者，分為三類，即泰厲（帝王無后可祭者）、公厲（諸候無后可祭者）、族厲（古大夫無后可祭者），再加上匹夫匹婦橫死之厲鬼，這就是所謂的厲鬼，此為鬼之第三義。人死後之魂靈受人尊敬曰神，甚至可配上帝祭祀，將其歸於神在討論。但將鬼神看為造化之幾，將天地、日月、四時、鬼神合於道，甚至將鬼人格化，這鬼己屬哲學層次，此為鬼之第四義。
周易有關鬼的敘述：
在周易古經中談到鬼的僅有二條，【睽、上九】：「載鬼一車。」及【未濟、九四】：「震用伐鬼方。」餘皆屬於十翼釋經，儒家釋經，對鬼的看法及詮釋，當然較具儒道色彩，與當時殷周的社會，較具宗教性質的神祕主義，當然有所差異。但十翼釋經，對古易經哲學化的价值，當然不容忽視。現將周易全書有關鬼的敘述分柝如后：
與鬼神合其吉凶。 夫大人者、與天地合其德，與日月合其明，與四時合其序，「與鬼神合其吉凶」，先天而天弗違，後天而奉天時。天且弗違，而況於人乎？「況於鬼神乎」？【乾‧文言】
程頤曰：「大人與天地、日月、四時、鬼神合者，合乎道也。天地者，道也。鬼神者，造化之跡也。」（伊川易傳）
吳澄曰：「日月、四時、鬼神，皆天地之氣所為。氣之有象而照臨者為月月，氣之循序而運行者為四時，氣之往來屈伸而生成萬物者為鬼神。名雖殊，其實一也。」（易纂言）
高亨云：「與鬼神合其吉凶，其賞善罰惡與鬼神福善禍惡一致。」
劉沅曰：「天地一道也，日月言其精，四時言其運行，鬼神言其靈。覆載無私之謂德，照臨無私之謂明，生息無私之謂序，禍福無私之謂吉凶。」
王氏宗傳曰：「蓋大人即天也，天即大人也。」（周易折中引）
愚案：此處的鬼神雖司福善禍惡的功能，然與大人、天地、日月、四時、合一，是合於道。所以才能達到「先天而天弗違，後天而奉天時」的境界。因此，此處的鬼神己論及其終極價值，應屬哲學層次的鬼神。
況於鬼神乎？ 日中則昃，月盈則食，天地盈虛，與時消息，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？ 【豐‧彖】同上，應屬哲學層次的鬼神。
鬼神害盈而福謙。 天道虧盈而益謙，地道變盈而流謙，鬼神害盈而福謙，人道惡盈而好謙。 【謙‧彖】
愚案：天地造就萬物，一生一死，生則伸為神，死則歸為鬼，這是自然現象，而鬼神就是指造就萬物的規律，而人類就遵循這種規律，這種規律所呈現出來的道理，就是虧盈益謙。從天道、地道、鬼神道談到人道，而以盈虧的哲理來分析歸納。此類鬼神，深具人格化、哲學性。
載鬼一車。 睽孤，見豕負塗，載鬼一車，先張之弧，後說弧，匪寇，婚媾。【睽、上九】
李鼎祚曰：「鬼車于禮為魂車＜即夕＞『薦車』，鄭彼注云：『今之魂車，載而往，迎而歸，如慕如疑』，乖違之家有是象也。」（周易集解）薦車：即死者用過之車
高亨云：「有一睽孤夜行，見豕伏于道中，更有一車，眾鬼乘之。睽孤先開其弓欲射之，后放下其弓而不射。蓋詳察之，非鬼也，乃人也；非寇賊也，乃婚姻也。其人即為尋豕而來，偶與睽孤相遇耳。」（引左傳哀公元年后生少康之事，少康即睽孤也。）
劉沅曰：「載鬼一車，疑其為幻而祟己。」
馬其昶曰：「牛馬負重致遠，今見道塗之間，豕負載，鬼乘車，皆疑極所生幻象。」
愚案：此處所謂的鬼，雖屬幻覺，鬼本屬虛無之事，但其鬼靈的認知，己引起睽孤的心理反應，並且先開其弓欲射之，後因察覺真相，后放下其弓而不射。此鬼靈，乃因睽孤所處的當時的社會宗教認知所引發。故此處所稱之鬼，仍屬宗教層次的鬼。
震用伐鬼方。貞吉悔亡。震用伐鬼方。有賞於大國。【未濟、九四】
愚案：鬼方，屬國名、族名。
是故知鬼神之情狀。 精氣為物，遊魂為變，是故知鬼神之情狀。【繫辭上】
真德秀曰：「人之生，精與氣合，精屬陰，氣屬陽。精則魄也，目之所以明，耳之所之聰。氣充乎體，凡人心之能思慮知識，身之能舉動勇決，此之謂魂。神指魂而言，鬼指魄而言。」（周易折中引）
愚案：欲談鬼之情狀，容易流于宗教性之鬼神。但真德秀所云之神，是指「人心之能思慮知識，身之能舉動勇決」其知為神識之認知。鬼神本不可知，但透過易道則能知鬼神之變，進而瞭解鬼神的情狀。似乎與心理之神較接近，然其心識認知仍屬「知」字而非鬼神之知，況其鬼字仍屬魄而言。綜合全文，此乃宗教性之鬼神。
人謀鬼謀。 天地設位，聖人成能。人謀鬼謀，百姓與能。【繫辭下】
高亨注云：「鬼謀，通過卜筮，由鬼神謀之。」（周易大傳今注）
蔡氏清曰：「凡卜筮問易者，先須謀諸人，然后乃可問易，雖聖人亦然。故友范曰：『謀及卿士，謀及庶人，然后曰謀及卜筮。』又曰：『朕志先定，詢謀皆同』然后『鬼神其依，龜筮協從』是也。」（周易折中引）
愚案：禮記：「眾生必死，死必歸土，此之謂鬼。」殷周時人認為先人死後有靈，但不能言語，故常於太廟借龜蓍，占卜問事，是有『鬼神其依，龜筮協從』的觀象記錄。故此處所稱之鬼，仍屬宗教層次的鬼。
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。 天數五，地數五。五位相得而各有合，天數二十有五，地數三十，凡天地之數五十有五，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。【繫辭上】
荀爽曰：「在天為變，在地為化。在地為鬼，在天為神。」（周易折中引）
姚信曰：「此天地之數，五十有五，分為爻者，故能成就乾坤之變化，能知鬼神之所為也。」（周易折中引）
侯果曰：「未通變化，行鬼神，莫近于數。故老聃謂子曰：『汝何求道？』對曰：『吾求諸數』，明數之妙，通於鬼神矣。」疏曰：「通天地之變化，行天地之鬼神，總不外乎天地之數。故復引孔子『吾求諸數』之言，以明數之為用，變而無窮，神而莫測。」（周易折中引）
王弼注曰：「變化以此成，鬼神變此行。」孔穎達疏曰：「凡天地之數五十有五者，是天地二數相合為五十五，此乃天地陰陽奇耦之數，非是上文演天地之策也。『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』者，言此陽奇陰偶之數，成就其變化。言變化以此陰陽而成，故云『成變化』也。而宣行鬼神之用，言鬼神以此陰陽而得宣行，故云『而行鬼神』也。」（周易正義）
朱熹注曰：「鬼神，謂凡奇耦生成之屈坤往來者。」（周易本義）
馬其昶注曰：「成變化行鬼神，謂揲蓍也。」（周易學說、馬振彪引）
愚案：孔穎達云『言鬼神以此陰陽而得宣行』，荀爽云『在地為鬼，在天為神』，此鬼神應指宗教性之鬼神。候果之言數，朱熹之言奇偶，馬其昶之言揲蓍，姚信之言乾坤變化之『神鬼』皆指哲學性質之鬼神。
出 處 | 內 容 | 屬 性 | |
乾‧文言 | 與鬼神合其吉凶 | 哲學性 | |
乾‧文言 | 況於鬼神乎？ | 哲學性 | |
豐‧彖 | 況於鬼神乎？ | 哲學性 | |
謙‧彖 | 鬼神害盈而福謙。 | 哲學性 | |
睽、上九 | 載鬼一車 | 宗教性 | |
未濟、九四 | 震用伐鬼方。 | 國名、族名 | |
繫辭上 | 是故知鬼神之情狀。 | 宗教性 | |
繫辭下 | 人謀鬼謀。 | 宗教性 | |
繫辭上 | 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。 | 哲學性 | |
談鬼字共九條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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